接連發生的照顧者悲劇，成為近年最受關注的社會議題。七十歲的黎志賢也是一位照顧者，曾有長達八年時間，每日到醫院照顧意外跌斷頸骨致全身癱瘓的丈夫。由丈夫昏迷卧牀到奇迹甦醒，賢姐慶幸利用丈夫繪畫及音樂的喜好，讓只能郁動兩根手指的丈夫重拾繪畫樂趣，更開畫展鼓勵其他工友。生死有時，去年丈夫病逝，賢姐憶述，丈夫病情最差時，自己曾哭過與灰心，但她選擇休息放鬆及求助友人。她語重心長地說，「照顧者背後總有眼淚和辛酸，要先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別人。」

 

「丈夫出事首半年全無反應，很擔心他會變成植物人。」賢姐憶述那時壓力最大，醫護又催促丈夫出院，前路茫茫。每晚離開瑪麗醫院深切治療部後，她會到上環用餐；不開心的日子，她會買罐啤酒到信德中心，一面看海，一面喝，無助無奈下，眼淚便奪眶而出，「當呷完啤酒，掉完眼淚，我告訴自己明天繼續，丈夫等着你支持，世上還有比你更慘的人。」回想丈夫戰勝死神，努力生存下來，她決心成為對方最強後盾。

 

賢姐的丈夫梁永根是水電技工。2014年7月25日，根哥於半山一幢大廈對開的山坡鋸樹時墮地受傷，當時他獨自工作，無人目擊意外，直至兩小時後，大廈保安疑惑他為何仍未用膳，嘗試聯絡卻驚覺根哥失聯。消防員其後於一處陡峭山坡，救出爆頭昏迷的根哥。賢姐上班期間接獲通知，立即趕抵醫院，在急症室其中一個病房找到丈夫的波鞋，而丈夫則正進行搶救。醫生指根哥傷勢嚴重，「頸骨折斷，腦有積水，做手術才有生存機會。」

 

手術後，根哥面目全非，頭及身腫脹幾倍，有女親友嚇至大哭。賢姐告訴自己，丈夫未甦醒，康復之路漫長，自己不能哭，要養好身體，「沒胃口也要吃下去，因為未來是場持久戰。」賢姐說，意外前幾日，根哥曾透露要鋸樹，她力勸對方拒絕與水電維修無關的工作，惟言猶在耳，意外已發生。眼見摯愛重傷卧牀，她替丈夫不值，更質疑其僱主疏忽，要討回公道。她憶述，當時曾有醫護人員指丈夫甦醒無望，建議送去療養院。醫護人員的冷漠，激發她協助丈夫康復的決心。曾習按摩的她替丈夫按不同穴位刺激經絡，結果於手術後三星期，根哥睜開雙眼，七個月後更能說話，道出意外經過，「我在斜坡工作時跌落山」。

 

重燃丈夫求生鬥志

自學繪畫

根哥甦醒了，賢姐視為奇迹，但亦帶來另一場考驗，因為他接受不了全身癱瘓，只餘右手食指及拇指郁動的殘酷現實，萌生輕生念頭。為重燃丈夫求生鬥志，她想到從丈夫的繪畫及愛打非洲鼓的興趣出發。她指，根哥愛畫畫，早年曾任義務繪畫導師，更帶小學員到家中學畫，令公屋寓所變成「根哥畫室」。她跟女兒遂帶來小鼓、畫冊和畫筆，兩母女一唱一畫，女兒陪丈夫唱歌，自言無藝術細胞的她自學繪畫，在畫紙勾劃出花朵、雀鳥等外形，讓丈夫上色。眼見丈夫重拾繪畫興趣，有時一次畫三幅畫，令她感到安慰。

 

根哥其後先後轉到每日設兩段探望時間的上環東華醫院及香港仔葛量洪醫院療養。為爭取見面，賢姐每朝八時起牀外出，到晚上十時才回家，「每天探兩次，其實都辛苦，安慰自己去上班。」在兩段探望時間的空檔，她會到泳池游泳舒展筋骨，釋放壓力。另外，她於中午到酒樓用膳，有酒樓職員知道她為探病而奔波，讓她逗留休息到探病時間才離開。她稱，當時根哥病情穩定，手指活動能力有改善，丈夫更會畫畫送給醫護人員。家人都珍惜丈夫的畫作，製成畫冊收藏，又會挑選精美的畫製成賀卡送贈親友。

 

畫展成功

展出百幅畫作

2018年8月，賢姐在工業傷亡權益會協助下，為根哥舉辦畫展，展出百幅畫作，盼以他受到嚴重傷患後努力康復的故事，鼓舞其他工傷工友樂觀面對未來，但遺憾的是根哥無法出席，「他為此哭了三日。」賢姐憶述，畫展十分成功，丈夫的小學同學、昔日「根哥畫室」的小學員亦專程參加，眾人拍片錄製祝福語，為病牀上的根哥打氣。

 

賢姐與根哥在1975年於拯溺會任義工時認識，二人本着救人的意願參加，曾被派到偏遠的大嶼山長沙泳灘當值。她說，當時根哥已有要好的女友，其後因女方太小鳥依人而分開。兩年後，根哥與爽朗樂觀的賢姐拍拖，並於1979年結婚。賢姐指，丈夫好靜，她則好動活潑，早年她學習社交舞，丈夫亦參加充當她的御用舞伴。她含笑說，丈夫是正人君子，即使她着丈夫為其他女舞友伴舞，丈夫都不願意，為的是避免跟陌生女子有親密接觸。

 

根哥意外受傷，是賢姐畢生最大的傷痛。這位個子不高的揚眉女子「講理不幫親」，而根哥正是她的命根。她於意外後曾返回意外現場視察，找到懷疑意外現場「很長很深的斜坡」，估計丈夫由樹上跌下，再摔落斜坡，跌斷頸骨，拍攝照片交律師，最後僱主被勞工處裁定需要賠償。

 

要懂得休息放鬆

新冠疫情期間無法探望丈夫，賢姐指丈夫進步速度放緩，至2021年底健康惡化，「當時多痰，肺部纖維化」。看着丈夫健康日差，她知道伴侶生命將盡，便跟女兒合作畫畫作為丈夫的生日禮物，「我們畫了丈夫的樣子，又有他愛吃的香蕉。」去年7月6日，根哥去世，終年七十二歲。

 

「照顧者」，簡單的三個字背後盛載着幾許眼淚和悲苦。回顧二千多日的照顧者歲月，賢姐指要懂得休息放鬆及主動求助，「照顧者背後總有眼淚和辛酸，要先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別人。」

 

積極籌劃新生活　

煉好體魄陪伴孫兒成長

根哥去世一年多，賢姐努力籌劃自己的未來，當中包括每日游早泳，為的是鍛煉好體魄，陪伴一對孫兒成長。

 

早前颱風「小犬」襲港，賢姐如常到深水灣游早泳。她說，之前幾天事忙，沒去游早泳，結果落得腰痠背痛，於是趁颱風逼近前游泳「舒展一下」。樂觀好動的賢姐，於丈夫離世後亦學習探戈舞，努力練習，不過其後發現體力消耗大，而且「跳到腳痛」，便決定停止。

 

賢姐與根哥育有一對子女，現時她與次女同住，長子已婚，亦育有一對七歲及五歲子女。這對孫兒，她視如珍寶，多年來她對根哥的付出和照顧，成了孩子無形的身教。

 

現時她最期待是假日孫兒到訪探望，「我要執拾家居，鋪展畫紙，讓他們畫畫。」昔日的「根哥畫室」重現，她從旁觀察，發現孫子甚有繪畫天分，孫女則愛跳舞，似承傳了她與根哥的天賦。她又指，一對孫兒總會把愛說出口，每次吃飯，小孫女總關切地說「嫲嫲，要慢慢吃，不要鯁親」。孫子更是「暖男」，擁着她說「我要愛家庭」，令她十分安慰，希望自己健康一點，陪伴子孫長大。

 

今年5月20日是根哥的生忌，賢姐去到存放亡夫骨灰的屯門曾咀靈灰安置所探望。她指，丈夫龕位座向開揚，面向深圳灣海景及大片蠔田。現時，她外出會帶着一個小魚飾物，她指「條魚代表根哥 ，繼續跟我一齊四處去玩」。百無禁忌的她更笑言，「梁永根，約定你，我遲些便來陪你，一起去捉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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