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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歲、後天失明的黑暗劇場創辦人陳衍泓,是今屆新鮮滾熱辣的出爐傑青。他熱心推動共融藝術,獲評審垂青。他亦曾分別在08及14年度,獲頒「十大再生勇士」及「香港精神大使」榮銜。訪問當日,他身穿海藍色、印有「黑暗劇場」字句的T恤,架上墨鏡接受訪問,外表難以察覺其視覺缺陷,記者一見他,不其然向他揮手,完全渾忘他是看不見的。他也視自己如常人,主動地扶?記者手肘,徐徐步往餐廳。用餐時,他夾餸揮灑自如,連夾小籠包也毫無難度。
陳衍泓非常健談,任何話題都滔滔不絕,更手舞足蹈,繪影繪聲,化身「講古佬」。
他興奮地說,今次獲傑青榮譽完全是意料之外,因為他深知傑青門檻高,評審過程猶如查家宅。「最後面試時,我知道名單還有二十多人,其他候選人的提名人,都是達官貴人、太平紳士,我的提名人卻只是一個平民百姓。」
生日說分手
他參選也非為個人榮辱,「何謂『傑出』好難有把尺衡量,多得我的團隊鼓勵我報名,目的是希望更多人認識黑暗劇場,今次獲選就當是錦上添花,就算落選,我們依舊堅守一貫信念。」他語氣肯定地說。
陳衍泓原本是一名平凡港男,失明令他一度頓失所有,卻同時重獲以往被他忽略的一切。他有兩名哥哥,現與父母居住在觀塘,「全家無人是失明,所以我十九歲患上青光眼、五年前完全失明,好無助。」最大的折騰是他眼巴巴,讓視力在十多年間逐漸衰退,「寧願一下子全盲!這麼多年來常常以為自己會康復,每次覆診都像等派彩,最後卻失望而回。」他表情痛苦地道。
黑暗世界終於降臨,他02年因喪失視力失去物業管理工作,之後再被拍拖七年的初戀情人狠心拋棄。「她是物業管理公司同事,原本計畫好結婚,她就在我生日當天跟我說分手。當時我失業,她怕我無法照顧她。」面對「三失」他開始自暴自棄,飯也嚥不下,不足三個月,腰圍由三十四吋減至二十五吋,衣櫃?的衣服全部都不合身。
生無可戀下,他曾有輕生念頭,但住所毗鄰急症室,最怕尋死不遂反弄致殘廢,到時生不如死更堪虞,故最後打消想死念頭。後來他想到尋求宗教力量自救。「每年聖誕節,見到街上的基督徒唱聖詩好開心,我也想要這種喜樂感覺。」他走到住所附近的教會,找傳道人傾訴,喊濕一卷廁紙,將壓抑多年的情緒完全釋放。「好爽、信耶穌好使得!」現在他已受浸,更帶父母返教會。信仰令他想通,自己只是失明,還能照顧自己,有枝白杖就能上街。他積極上復康班,連煮食也難不到他。「八號風球、紅雨我也不怕獨自出外,全盲令我豁出去,發現更多可能性。」他自豪地說。
只是一個逗號
早年他經失明人士社交圈,認識劇場創作人「人仔叔叔」,成為他往後藝術人生的啟蒙老師。接觸藝術後,他為自己改英文名「Comma(逗號)」,「警惕自己,盲了雖然有限制,不等於要靠政府福利,不應每天坐在家等日子過。盲只是人生的逗號,沉澱過後再出發!」
最初他為小朋友講故事,初嘗舞台的生命力,「聽他們的聲音,會感覺到他們穿藍色衫,摸下小朋友的頭,會知道她的髮夾是粉紅色,十分奇妙。」在藝術?,他以聽覺、觸覺,重見光明和人生色彩,自此對劇場?迷。不僅講故事、做戲劇演員,更寫劇本、做導演。
陳衍泓說,一般人印象中殘障人士的展能藝術,只是「屎尿屁」鬧劇。「有個朋友看完我們演出大力拍掌,他說想不到盲都做到。我聽後感心痛,因為一般人的掌聲大都只因同情。」
在光明世界,盲人做藝術得不到理解,於是他決心帶領觀眾走入他的主場:黑暗。「13年辦黑暗中對話好成功,之後就開始辦全港、甚至全亞洲首個黑暗劇場,由視障、肢體殘障、智障、精神病康復者擔任台前幕後工作,在昏黑環境演出,觀眾與演員同以視覺以外的感官體驗戲劇。」
通過黑暗劇場體現傷健共融,互相理解,「如果我開講座分享經歷會好悶、好沉重,但透過劇場可讓學生、企業人員、甚至戒毒人士學習溝通及同理心。曾有患社交障礙的年輕人稱,有黑暗保護,在黑暗中不怕大膽表達內心所想,黑暗令人成長,藝術能醫治心靈。」他說,有八十歲長者看表演後,明白人人平等,只是能力不同,也有不少人在黑暗中進食,找回遺忘已久的食物味道。
再黑?也不怕
至今陳衍泓已在中港澳舉辦逾百場劇場,公開演出有九成入座率,讓他十分滿足。未來他將成立一個慈善團體,預計半年後完成,旨在培訓不同能力的弱勢社群成為藝術導師。從前,陳衍泓面對失明會問上天「為何選中我?」今天他明白當中得失,滿懷感恩地稱,失明是一份祝福,「失明令我更放膽嘗試,因為身體上限制令我有更多可能性。」儘管看不見,他卻經常用「試試看」心態勉勵自己,總有出路。「如果我無盲,現在只是一個每天營營役役工作、放工只顧吃喝玩樂的人,不會接觸藝術,對好多事物都好無知!遇到困難,好易倒下。有得盲真是好幸福,我人生首二十年看得見,之後二十年看不到,光明與黑暗我都體驗過,黑暗使乜怕?」失明反倒讓他看到更多人,亦讓更多人看得見他。
「暗」戀你
當初,失明令陳衍泓失戀,但他並沒因此否定愛情,之後曾與一名健全的女義工譜愛歌,惜遭對方父母棒打鴛鴦。幸四年前,他在黑暗中憑一把動人聲綫,覓得真愛。他第二段戀情的對象,是在盲人中心做義工的教師,「她接受我盲,但拍拖一年多後,我獲頒再生勇士獎,記者叫我彎身遞花給女友影相,怎料報道的標題是『失明漢奪芳心』,對方父母看到甚不悅,最終又分開了。」這次失戀再次把他打落谷底。
四年前遇上現任女友,他一「聽」鍾情,「她是盲人中心經理,有次去中心參加活動,聽到她的聲音,即時心跳加速,為甚麼世上有如此動聽的聲音?突然傻咗,好想照顧她,也不理會她人工學歷比我高,便追求她,幾經失敗,最後終打動她。」
他甜到漏稱,準備2017年拉埋天窗,「暗」戀終開花結果。現擔任藝術總監的他說,收入不多,買不到樓,卻會窮盡所能守護最愛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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